本文翻譯并轉載自The Athletic，原文發表于11月21日，作者Oliver Kay。
衛冕英超冠軍為何頻頻陷入崩盤困局？從2015-16賽季切爾西的斷崖式下滑，到萊斯特城奇跡后的迅速沉淪，再到上賽季曼城的疲態盡顯，近15年英超有9支衛冕冠軍遭遇積分大幅下滑。 是球員奪冠后自滿懈怠，還是戰術瓶頸、傷病困擾等多重因素疊加？本文以利物浦為切入點，串聯多支豪門衛冕失利案例，剖析陣容磨合、心理狀態、管理運營等核心癥結。從穆里尼奧與切爾西的更衣室矛盾，到瓜迪奧拉麾下曼城的重建陣痛，再到斯洛特面臨的新援融入難題，深度解讀英超衛冕魔咒。
TA原文
我們先把目光放在這一場景，在倫敦西部的一所學校，天氣陰沉沉的，感覺像是新學期的第一天，氣氛緊張得可怕。
這里是2015-16賽季英超聯賽的官方啟動儀式現場。埃迪-豪帶領伯恩茅斯代表團出席，球隊即將迎來隊史首個英超賽季，全員臉上滿是激動與期待。斯旺西的球員們也滿心歡喜地參與其中。而身為衛冕冠軍的切爾西代表團，卻全然是另一番模樣。
彼時，穆里尼奧率切爾西奪得英超冠軍剛過三個月，心情卻糟糕透頂。他在與幾位記者座談時，那神情仿佛待在哪里都比這兒舒心。當記者們溫和地問及球隊的衛冕前景時，他的回應要么煩躁易怒，要么諱莫如深。有記者問他是否滿意當前的球隊陣容，他只丟下一句“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次日，穆里尼奧簽下一份為期四年的新合約。他在聲明中稱，“得知能長期留任，自己感到十分開心”。
可短短四個月后，他便慘遭解雇。當時切爾西在16輪聯賽過后僅勝4場，排名跌至第16位，僅高出降級區1分。在萊斯特城的那場慘敗徹底決定了他的命運，賽后他怒斥隊內球員辜負了自己在訓練場上的悉心指導。他與多位奪冠功臣的關系已然徹底破裂。球隊技術總監邁克爾-埃梅納洛用“明顯不和”一詞，解釋了為何要解雇這位隊史功勛教練。
那個賽季可謂亂象叢生。穆里尼奧與隊醫伊娃的爭執毫不體面，與阿扎爾等球員的矛盾也逐漸激化。他那段知名的“我不愿多言”的采訪，后來還成了無數表情包的素材。
也就是在那個賽季，穆里尼奧坦言，他和隊員們不過是名義上的衛冕冠軍罷了。
被解雇前夕，他在萊斯特城客場直言：“眼下，我覺得隊員們根本沒資格以頂級球員或巨星自居。他們該看看桑德蘭和沃特福德，然后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和這兩支球隊水平相當。此刻的他們，既算不上巨星，也不是世界冠軍，更不配叫英超冠軍，和這些球隊沒什么兩樣。”
過去兩個月里，利物浦在近6場英超聯賽中輸了5場，各項賽事9場比賽更是敗了7場。這般衛冕冠軍級別的球隊慘遭崩盤，讓人不禁疑惑，上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衛冕球隊是什么時候。
答案其實就在去年同期。當時實現英超四連冠的曼城，賽季初期雖取得開門紅，后續卻和如今的利物浦一樣戰績一落千丈。圣誕節前，曼城在8場英超聯賽中輸了6場，各項賽事12場里敗了9場。好在球隊下半程及時回暖，最終以71分獲得聯賽第三，但相比上一賽季，積分足足少了20分。
再往前看，2020-21賽季的利物浦同樣境遇凄慘。球隊在7場英超聯賽中連輸6場，14輪聯賽僅勝3場，最終以69分排名第三，較奪冠賽季少了30分。即便在2019-20賽季拿到聯賽亞軍的曼城，積分也比上一賽季少了17分。
在瓜迪奧拉執教下，曼城此前的英超衛冕之路看似輕松。但實際上，他們的衛冕之旅鮮有真正的順風順水——2018-19賽季、2021-22賽季，他們都是在最后一輪才勉強戰勝利物浦奪冠；2023-24賽季，又和阿森納鏖戰到最后一刻才分出勝負。不過在2017-18賽季至2023-24賽季的7年間，曼城豪取6座英超冠軍獎杯，這樣的成就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堪稱卓越。
過去15個賽季里，自2010-11賽季安切洛蒂執教的切爾西開始，衛冕冠軍球隊的積分較上一賽季下滑至少10分的情況出現了9次。
其中6次的積分降幅更是達到20分及以上，分別是2013-14賽季弗格森退休后的曼聯、2015-16賽季的切爾西、2016-17賽季的萊斯特城、2017-18賽季的切爾西、2020-21賽季的利物浦，以及上一賽季的曼城。而2015-16賽季的切爾西和2016-17賽季的萊斯特城，積分更是暴跌了37分。
諸多衛冕失利的案例中，萊斯特城的崩盤或許是唯一可預見的。要知道，他們上一賽季還在為保級苦苦掙扎，卻以5000比1的極低賠率爆冷奪得英超冠軍，堪稱足壇奇跡。即便如此，奪冠后球隊的衰落幅度仍令人震驚。那年新年過后，萊斯特城遭遇五連敗，排名跌至第17位，僅高出降級區1位、1分。讓眾人失望的是，締造了上賽季奪冠奇跡的拉涅利，最終被球隊解雇。
意大利《米蘭體育報》曾這樣評價萊斯特城：在拉涅利的帶領下，這支球隊如同一只青蛙，短暫地被魔法變成了王子，可魔法失效后，終究還是打回了原形。
但事情并非簡單的回歸常態那么簡單。代理教練克雷格-莎士比亞上任后，帶領球隊豪取英超五連勝，還在歐冠賽場逆轉戰勝塞維利亞，成功闖入四分之一決賽。短短兩年間，萊斯特城的命運跌宕起伏：先是在皮爾遜麾下艱難保級，接著在拉涅利帶領下逆襲奪冠，隨后又在拉涅利執教期間陷入保級危機，最后在莎士比亞的帶領下再次迎來連勝。足壇很少有這樣的案例，能如此清晰地證明球隊氣勢與積極氛圍的重要性——一支球隊既能所向披靡，也可能在轉眼間風光不再。
羅伊-基恩曾是弗格森執教曼聯巔峰時期的隊長，性格火爆。他對這種衛冕崩盤的情況有個說法。2021年利物浦戰績下滑時，他直言利物浦是“糟糕的冠軍”，還稱“他們去年奪冠后就被外界的吹捧沖昏了頭腦，變得飄飄然”。
如今身為天空體育評論員的基恩，對近期利物浦的低迷表現依舊毫不留情，直言這支衛冕冠軍球隊看起來“實力孱弱”。
在他看來，不管球隊陷入困境的原因有多少，核心問題始終出在心態上，關鍵就看隊員們是否有足夠強烈的求勝欲，這也盡顯他作為球隊核心的行事風格。
這類討論最后往往都會聚焦到這個點上。回顧那些失敗的衛冕經歷——安切洛蒂、穆里尼奧和孔蒂執教時期的切爾西，莫耶斯帶領的曼聯，拉涅利麾下的萊斯特城，曼奇尼執教以及瓜迪奧拉執教期間兩次遭遇低谷的曼城，克洛普帶領的利物浦，還有如今可能面臨同樣困境的斯洛特麾下的利物浦——總會有聲音認為，隊員們都是因奪冠而自滿，安于現狀，最終才丟掉了斗志。
但事實真的這么簡單嗎？體育心理學家丹-亞伯拉罕斯曾與多支英超球隊以及斯洛特執教的費耶諾德隊有過合作。他認為，球隊斗志衰退、狀態下滑往往是連鎖反應，而非問題的根源所在。
他在接受TA采訪時表示：“大家說隊員們分心了、沒了求勝欲，這話或許沒錯，但實際情況通常要復雜得多。球隊戰績下滑的原因多種多樣，絕非單一因素導致，更不只是因為斗志不足。”
“球隊更衣室的關系錯綜復雜。隊員的心理狀態往往與戰術、技術和體能等諸多因素緊密相連。戰術陳舊、核心球員受傷、新援難以融入球隊，或是對手摸清了自身戰術弱點并制定針對性打法，這些問題都可能導致球隊接連輸球，進而引發連鎖反應。”
“心理學中有個概念叫情緒傳染。球隊一旦接連失利，外界的負面輿論便會接踵而至，這會給整個團隊帶來消極影響。球隊內部的氛圍會變，贏球的文化會被打破。教練與隊員之間、隊員與隊員之間可能產生矛盾，核心球員也會心生不滿。這些都會影響隊員們的日常訓練狀態，最終反映到正式比賽中。”
而這恰恰凸顯了球隊管理的重要性。即便教練會因排兵布陣或臨場換人失誤遭受指責，但要是從整體來看，球隊的整體氛圍已然急劇惡化，這些細節上的問題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人們總是執著于探尋制勝的戰術體系，不管是如今的斯洛特、上賽季的瓜迪奧拉，還是以往的孔蒂、穆里尼奧，都難逃這樣的關注。但正如亞伯拉罕斯所言，球隊能否凝聚向心力，整體氛圍才是關鍵。當全隊上下齊心協力時，幾乎不存在所謂的糟糕陣容；可一旦球隊被負面情緒籠罩，多數隊員狀態低迷，再完美的陣容搭配似乎也難以發揮作用。
打造贏球文化向來知易行難，而一旦這種文化消失，再想重建就難上加難了。極端情況下，這種負面態勢還會愈演愈烈，孔蒂就曾不屑地將切爾西某賽季的混亂狀況稱為“穆里尼奧式災難賽季”，便是很典型的例子。
英超冠軍衛冕失利的原因并無統一答案。2015-16賽季和2017-18賽季的切爾西有相似之處，穆里尼奧和孔蒂兩位教練都不滿球隊在夏季轉會期的消極操作，這種不滿先是引發了教練與管理層的矛盾，隨后又蔓延到更衣室。不過，這兩個賽季切爾西在賽場上遇到的具體問題，還是存在差異。
上賽季曼城的戰績下滑，更多是因為球隊疲態盡顯。在實現四連冠后，瓜迪奧拉和隊員們似乎都陷入了戰術瓶頸，體能也嚴重透支。此外，2024年夏天曼城未能及時更新老化的陣容，這也是球隊顯露疲態的重要原因。好在之后的兩次轉會期，曼城投入重金對球隊陣容進行了大換血，力求扭轉局面。
即便瓜迪奧拉在去年冬天苦苦探尋解決辦法，或是2021年初克洛普帶領的利物浦因后防線傷病問題陷入困境，這兩支球隊的混亂程度也遠不及當年穆里尼奧和孔蒂執教時的切爾西。至少曼城和利物浦從未出現過“失去更衣室掌控權”的情況，也沒有像2010-11賽季安切洛蒂執教切爾西那樣，失去俱樂部老板的支持。
2012年曼城首次奪得英超冠軍后，球隊內部認為，戰績下滑的核心原因是曼奇尼與隊員的關系徹底破裂。但曼奇尼卻將責任歸咎于球隊的引援部門。他本計劃簽下阿格爾、哈維-馬丁內斯、德羅西、阿扎爾和范佩西等球員，可轉會期大部分時間里只簽下了羅德維爾。直到轉會窗口關閉前的最后時刻，球隊才匆忙簽下麥孔、納斯塔西奇、哈維-加西亞和辛克萊爾等球員。
這與穆里尼奧、孔蒂執教切爾西時的境遇頗為相似。2016年夏天，穆里尼奧本想從埃弗頓簽下英格蘭后衛斯通斯，最終卻只簽下了吉洛博吉，而這位球員從未代表切爾西參加過任何一場英超聯賽。孔蒂去年接受《每日電訊報》采訪時也曾透露，2017年夏天他本想簽下范戴克和盧卡庫，若能成功引進這兩位球員，切爾西本有機會“稱霸英格蘭足壇”。可結果卻是范戴克次年1月轉投利物浦，盧卡庫加盟曼聯。此后的八年里，切爾西再也沒能接近英超冠軍獎杯。
奪冠后不愿趁勢補強陣容，是諸多球隊衛冕失利的通病，但利物浦今年夏天顯然沒有犯這樣的錯。
恰恰相反，最近外界對利物浦的詬病多集中在轉會操作用力過猛。這個夏天，利物浦斥資約4.5億英鎊簽下了伊薩克、維爾茨、埃基蒂克、凱爾凱茲和弗林蓬等球員；同時，球隊出售凱萊赫、阿諾德、迪亞茲、努涅斯等球員，回籠資金約2.6億英鎊。此外，若塔的意外離世，也給球隊帶來了沉重打擊。
安菲爾德方面依舊堅信，球隊今夏的陣容重組終將被證明是正確的。但就目前而言，斯洛特正面臨棘手難題：既要延續球隊原有的優勢打法，又要讓新援盡快融入球隊。新援中，弗林蓬一直受傷病困擾，維爾茨還在適應英超高強度的身體對抗，伊薩克為了以1.3億英鎊的英國足壇轉會費紀錄加盟利物浦，放棄了在紐卡斯爾聯的季前備戰，至今未能達到最佳競技狀態。
雪上加霜的是，若塔在西班牙遭遇車禍不幸離世，這給球隊帶來的精神創傷難以估量。利物浦副隊長羅伯遜近日透露，在蘇格蘭對陣丹麥的世界杯預選賽關鍵戰前夕，他滿腦子都是若塔的身影，心情悲痛到極點。這番話也讓外界得以窺見，自7月3日若塔離世后，利物浦隊員們一直被悲傷的情緒籠罩。
亞伯拉罕斯對此表示：“他們都是普通人。這是個極端案例，恰好印證了我之前提到的觀點——諸多外部因素都會影響球隊氛圍和隊員的情緒狀態。球隊出問題從來都不是單一因素導致的，但從心理和情緒層面來看，這件事既影響著隊員們的日常狀態，也沖擊著整個團隊的凝聚力，這無疑是球隊面臨的又一大嚴峻挑戰。”
賽季至今，利物浦面臨的挑戰已然轉變。球隊最初的目標是衛冕英超冠軍，如今卻只能為躋身爭冠行列而奮力追趕。目前利物浦排名聯賽第八，與榜首阿森納已有8分差距。英超史上，僅有四支衛冕冠軍球隊在11輪聯賽后積分比當前的利物浦更少，分別是1992-93賽季的利茲聯、1995-96賽季的布萊克本、2015-16賽季的切爾西以及2016-17賽季的萊斯特城。
值得注意的是，過去15年左右，但凡衛冕冠軍崩盤，往往都會一蹶不振。
自2008-09賽季弗格森帶領曼聯實現英超三連冠后，只有瓜迪奧拉執教的曼城成功衛冕過英超冠軍。
除此之外，僅有2009-10賽季和2011-12賽季的曼聯，曾將冠軍爭奪拖到賽季最后一輪，算是勉強接近衛冕成功。
通常在衛冕賽季開始兩三個月后，一旦球隊失去上賽季奪冠的勢頭，就會受到巨大的心理沖擊，進而陷入低迷難以自拔。上賽季11月初，曼城的衛冕之路陷入困境，直到賽季最后幾周，在為歐冠資格全力拼搏的過程中，球隊才逐漸找回穩定的狀態。
亞伯拉罕斯感慨道：“要在頂級聯賽中奪冠本就極其艱難。弗格森時代的曼聯，還有瓜迪奧拉執教的曼城，他們所取得的成就更是難上加難。”
而這些球隊終究只是個例，并非普遍現象。基恩則認為，能否成功衛冕關鍵在于心態。2021年他在批判利物浦是“糟糕的冠軍”時曾說道：“我當年奪冠后的想法是‘我們能否再次奪冠’。”他覺得，利物浦時隔30年奪得英超冠軍后，克洛普和隊員們就滿足了，進而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
“糟糕的冠軍”這一說法很有意思，仿佛只有成功衛冕，才能證明球隊當初奪冠是實至名歸。
基恩對此深信不疑，這也是他球員時期的信條。他擔任曼聯隊長時，就一直秉持這樣的理念。
2002年，曼聯在歐冠四分之一決賽中不敵拜仁慕尼黑，同時終結了英超三連冠的征程。
當時基恩就批評隊友們：“我們取得成功后就變得自滿，被外界的贊譽沖昏了頭腦。滿腦子都是勞力士手表、豪車和豪宅，早就忘了足球本身。正是當初對足球的渴望，才讓大家擁有了這一切，可現在大家卻丟了這份初心。”
如今的球員還能有這樣的心態嗎？或許很難。
即便在20世紀90年代末到21世紀初的那支曼聯隊中，基恩和弗格森也算是格外自律的少數人。況且，曼聯當年的部分聯賽冠軍，贏得也并非毫無懸念，賽季中也曾輸過五六場比賽。1996-97賽季，曼聯以75分成功衛冕英超冠軍，這個積分僅比上賽季曼城那看似慘淡的積分多了4分。
歸根結底，在勝負難分的關鍵賽事中，球隊的求勝欲固然起著決定性作用，但這種求勝欲往往難以衡量。斗志衰退更多是球隊陷入困境后的表現，而非根源。
對于教練和隊員而言，真正嚴峻的考驗在于，當冠軍光環褪去、球隊陷入低谷時，他們該如何絕地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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